1935 年底，在瓦窑堡，中央决定由陕北红军组成红二十八军。任命刘志丹同志为军长，我为政治委员，参谋长是唐延杰同志，政治部主任是伍晋南同志。下辖三个团，共一千二百多人。绥德、吴堡战斗团编为一团，团长黄光明，政治委员王再兴；米脂西游击师编为二团，团长于占彪，政治委员柴成俊；清涧红四团编为三团，团长杨琪，政治委员陈仿仁。
周恩来同志亲自找我们几个由红一方面军派到红二十八军工作的同志谈话，嘱咐我们去了以后，要尊重刘志丹同志，尊重地方红军，要互相学习，加强团结。志丹同志党性强，顾全大局，十分注意维护党和革命队伍的团结，他对中央派去的干部非常尊重，并经常教育陕北红军尊重外来干部。他在许多会议上讲，中央派来的干部是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锻炼的，地方红军应当尊重他们，向他们学习。我个人比志丹同志年小六岁，对他很敬佩，凡是大事我们都一道商量着办，我们彼此推心置腹，没有丝毫芥蒂。由中央派来的其他几位同志，也都和陕北红军的同志相处得非常融洽。
红二十八军成立不久，中央临时组建北路军，任命志丹为总指挥，我为政治委员。北路军除二十八军外，还有由二十六军改编的七十八师和陕北骑兵团。任务是向吴家坡、响水、横山一带挺进，配合红军主力打退反动军队对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围剿”，牵制北线敌人，相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扩大红军影响。北路军虽然组建时间不长，但屡获战果，打击了敌人的气焰。
北路军是临时组成的，达成目标后，部队归还原建制，准备接受新的任务。刘志丹同志和我仍担任二十八军的职务。
1935 年，日本帝国主义继侵占我东三省和热河之后，又策动华北事变，妄想吞并整个中国。为了挫败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计划，逐步推动全国人民的抗日运动，一九三六年二月中旬，我红军主力改编成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挥戈东征，准备东出山西、河北、察哈尔一带抗日前线，抵御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改编后的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彭德怀任总司令，任总政治委员，任政治部主任。下辖一军团、十五军团和二十八军、三十军。
2 月20 日，在、彭德怀同志指挥下，一军团、十五军团分别强渡黄河。阎锡山急令到陕西“围剿”红军的四个旅东渡回援。不久，我二十八军奉中央命令，由吴堡北上向神木、府谷进发，打通陕北苏区和神木、府谷苏区，使之连成一片，巩固和扩大神府革命根据地，并快速地发展苏区党的组织，壮大地方武装力量，巩固抗日后方，以牵制绥德、榆林地区的二十二军和八十四师，策应主力红军东征。
驻陕北的高桂滋和姜梅生等部，得到我二十八军北上神府苏区的消息后，急忙调集大批兵力，前堵后截，妄图阻止我军去路。我军屡挫敌军，迅速向北推进。在短短一个多月内，先后在清涧、绥德、吴堡、米脂、阎家峁、杨家堰、葭县、高家堡等十多个重要城镇，打击了敌人，胜利进入神府苏区。我党机关报《红色中华》多次报道了二十八军胜利进军的消息。
其中3 月23 日，以《陕北苏区与神府苏区己取得联系，红二十八军与神府红军会合了》为题，发表了这样一则报道：“我军最近在吴堡、绥德一带积极向北发展，十七日在米脂以东某地击溃高桂滋部五个连及保甲五十余人，缴获步枪几支，敌人大部击散，一部退守土寨。二十日我军遂与神府红军会合于葭县以北之某地方，仍继续向东北发展，在西七区将高双成部杨向之营两个连全部消灭，计缴获步枪八十余支，短枪六把，机枪两架，⋯⋯俘获敌营长一名，排长二名，士兵九十余名，现我军正向太和寨方向乘胜追击中。”
这里所说的二十日的战斗，是指杨家堰战斗。这一仗打得很漂亮，充分显示出志丹同志的军事才能和指挥艺术。这天拂晓，部队在贺家峁吃过早饭后，出发向东南行进。当我们到路家沟时，当地群众报告，有驻太和寨的敌军八十六师杨向之营，正在我前方十里远的杨家堰抢劫粮食，奸女，危害百姓。我们马上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志丹同志向群众仔细了解了敌人的兵力和装备，摸清杨家堰的民情和地形后，当机立断，决定集中兵力消灭这股匪军。他作了周密 部署：一团由北向南，正面主攻；二团绕道杨家堰西侧山下，切断敌人退路，阻击西面来的增援之敌；三团在杨家堰南山沟内埋伏，歼灭溃败之敌。各团都按预定时间进入阵地。志丹同志一声令下，冲锋号四起。一团发起冲锋。敌人毫无准备，顿时乱成一团。二团也在西山开火合击。敌人朝南山沟底逃，我三团忽然出现在敌人面前，敌走投无路，纷纷举手投降。这个战斗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全歼敌人一个营。这次战斗得到了地方同志的很大支持。神府特委的同志亲自给我们作向导。神府老三团也赶来参战，协助我们追歼逃敌。这一仗我们打出了威风，附近敌人闻风丧胆，听说志丹同志领导的二十八军来了，没等我们打，就连夜逃走。
一个月来，陕北红军的同志们前仆后继，不怕牺牲，不少同志献出了宝贵生命。在绥德的一次战斗中，我们打垮了敌人一个团，北上首战告捷。在这次战斗中，三团团长杨琪同志身先士卒，不幸头部中弹，壮烈献身。
杨琪是陕西延川县人，1832 年加入中国。在刘志丹、谢子长同志领导下，先后担任西北反帝同盟军大队长，红四十二师第二路游击队总指挥，红二十七军八十四师师长等职。 1935 年陕北根据地发生错误肃反时，杨琪同志以“莫须有”罪名被扣押。后，被任命为三边地委领导的独立营营长。二十八军成立后，任三团团长。杨琪同志是一位忠诚革命事业、久经考验的党的优秀干部，他作战勇敢，屡建战功，是陕北红军的一员战将。他的牺牲使我们感到十分悲痛和惋惜。还有些战斗也打得很激烈，如在粉碎阎家峁姜梅生骑兵旅和几个步兵连的战斗中，我一团二连九班就接连换了八个班长，前七个班长都伤亡了。实践表明，陕北红军是一支政治素质良好，战斗作风过硬，很有战斗力的部队。
三月下旬，部队进入神木、府谷后，神府特委和特区政府召开盛大的欢迎祝捷大会。当地群众兴高采烈，纷纷送来猪羊、红枣、米酒、鞋袜和果品，慰劳红军指战员。有不少老百姓从远道赶来，要亲眼看一看刘志丹同志。当地群众不称呼志丹同志为军长，都亲昵地叫他“老刘”。有位双目失明的老大娘，十分激动地从人群中挤到志丹同志面前，拉着志丹同志，从头上摸到脚下，又从脚下摸到头上。陕北人民就是这样爱戴自己的领袖。
我们按照命令，经过一个多月的战斗，打通了陕北苏区与神府苏区的联系，为红军主力东征建立了巩固的后方。
同志率领东征大军渡过黄河以后，由晋西分兵两路向东推进。右路军晋西南汾河流域，左路军打到晋西北。正当我军突破敌人一道道防线，逼近同蒲铁路时，阎锡山急忙调兵堵截，阻止我军开往抗日前线。三月下旬，中央电令我二十八军从葭县以北东渡黄河，破坏晋军在罗峪口和黑峪口之间的沿河防线，插入晋西北地区，配合十五军团迅速打通奔赴抗日前线的道路。
根据中央部署，我们很快打下黄河西岸的沙峁头，在贺家川一带积极进行渡河的准备工作。神府特委和苏区政府把支援二十八军东征作为第一个任务。特委派杨和亭、王兆相、王道三等几位有经验的同志负责造船以及筹粮、供应等工作。志丹同志下令在一周内赶造五条渡船。群众听说是给红军造船，积极性很高，表示不管有多大困难都要如期完成。木材不够用，有的把自己家的门板卸下拿来，有的还献出准备做棺材的木料。时间紧迫，船工们昼夜倒班干，终于在一周内造好了五条渡船。神府自古是个缺粮区，老百姓自己吃粮都有困难，当他们听说红军要打日本鬼子和阎锡山，有一斗的拿出半斗，有一升的拿出半升，争着捐粮，很快把粮食备齐。
与此同时，志丹同志和我一道详细调查了附近渡口的守敌和河两岸的地形、地物等情况。志丹同志等还登上山坡，仔仔细细地观察对岸敌军的工事设施和驻防情况。沙峁头对面的渡口是罗峪口，守军是晋军二一六旅了炳青部的一个营，沿岸有碉堡封锁河面，附近渡船全被晋军抢走。经反复研究分析，最后我们把渡口选在沙峁头附近天台山下的一个村庄。这里两岸陡峭，河面较窄，水流湍急，敌人防守不严，又加上这一个地区是窟野河与黄河的交汇处，不易被敌人发觉。
3 月31 日晚，我们开始渡黄河。出发前，志丹同志接见了全体船工，向他们敬了酒，感谢他们对部队的支持，鼓励他们要不畏艰难，帮助红军快速渡过河去。王兆相同志率领神府地区的三支队随二十八军一同行动。红三团在沙峁头山顶上佯攻，牵制、迷惑对岸敌人。担负突击任务的我一团一连和二连一个排，首批登上木船，船工迅速朝河东岸划去，敌人未料到我军在此处渡河，因此戒备松懈。当我军出其不意接近对岸时，敌人才发现，急忙以火力阻击。我军战士冒着敌人的炮火冲上岸，拔掉了岸边两个中心碉堡，很快占领了李家梁，接着一、二、三团相继在拂晓前渡过黄河。又经一场激战，消灭敌人全部守军一个营，敌营长被我击毙，占领了罗峪口。
罗峪口是一个有几百户人家的镇子，地处晋陕交通要冲，商业比较发达市面比较繁荣。我们第一步在这里成立了苏维埃政府，任命王道三同志为政府主席。道三同志那时还年轻，对筹集粮款支援红军打仗很积极，是个好同志，但是对党的某些政策理解不够。他上任不久，发生了一起我新政权没收商店货物的事，引起了工商业者的恐慌。志丹同志对执行党的政策是非常认真的，不容许有偏差。他知道此事后很恼火，对道三同志进行了严厉批评，指出这样做对实现我党统一战线政策，团结更多的人抗日的危害性。
王道三同志很快认识了错误，他亲自登门，向商店主人道歉井赔钱，归还被没收的货物，纠正了错误，在群众中影响很好。原来阎锡山造谣说，“杀人如割草，穷人要知道，富人要家晓，来了穷富都难逃。”罗峪口的群众亲眼看见我们纪律严明，对红军的恐惧心理一扫而光，青年纷纷参加红军。
随后，我们的部队又由北向南，准备同十五军团会合。进入临县白文镇时，接到急电：为了配合主力红军进逼汾阳威胁太原，打通前方与陕北之联系，保证红军背靠老苏区，令我二十八军即向离石以南黄河沿岸地区进击，并相机攻占中阳县三交镇，牵制和调动敌人。我们即率部队从白文镇出发，向南接连打败临县、方山、离石、柳林和中阳来犯小股之敌，四月十三日到达三交镇附近的留誉镇。
三交镇是座落在山西中阳县西部靠黄河的一个重要渡口。河西是我陕北苏区的绥德县境。该镇南北两面环山，西面临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时镇内有重兵把守，沿河有坚固的工事。志丹同志对大家说：越向南走，离中央总部越近，一定要打好三交镇这一仗，打通山西前线和陕甘苏区的联系。
为了打好这一仗，志丹同志亲自勘察地形，仔细研究敌情和作战方案。接到中央电报的当天，我们即召开团以上干部会议，进行传达。并对打三交镇作了如下的部署：一团攻打南山，二团攻打北山，三团为预备队，担任警戒和阻击前来增援的敌人。
4 月14 日拂晓，围攻三交镇的战斗打响了。我军指挥部设在南山顶上的党家山，距我一团阵地不远。一团很快从东南面攻上山，进展顺利，接连拿下敌人的许多碉堡。南山守敌见势不妙，全部撤到北山固守。志丹同志便命令一团向北山移动，与二团夹击北山之敌。时至中午，攻击不大顺利。这时我们才发现，原来的情报不准确，以为敌人只有一个营，其实就是一个团部，两个营，还加一个炮兵连。志丹同志和我商量，让我留在军指挥部掌握全面情况，他亲自到一团阵地去看看。我让负责保卫工作的特派员裴周玉同志和参谋等随志丹同志一起去。
志丹同志到前沿阵地指挥部队作战，在观察敌情时，不幸左胸中弹，伤势很重。志丹同志断断续续地对裴周玉同志说，告诉政治委员，请他带着部队消灭敌人，坚决把三交镇攻下来！裴周玉等几位同志将刘志丹同志抬到军指挥部所在的阵地上，我跪下来摸他的心脏和脉搏，察看伤口。这时志丹同志因大动脉出血己昏迷不能说话，不多时即溘然长逝。中国的优秀党员、陕北红军创始人之一、陕北人民的领袖刘志丹同志，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英勇牺牲了，年仅三十三岁。裴周玉同志向我讲述了志丹同志中弹的经过。我们很悲痛，肃立在亲密战友的遗体旁，脱下军帽致哀。
我对在场的同志们说，刘军长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他的遗志，完成他未完成的革命事业，更多地消灭敌人，为刘军长报仇。我们把志丹同志的遗体抬上担架，把军大衣轻轻盖在他身上，一步一步地送下山坡。我把志丹同志牺牲的消息立即电告中央。并赶紧筹划船只，制作了一具棺材装殓志丹同志的遗体，在场的数十人扶棺流泪，与志丹同志诀别。然后，派人护送志丹同志的棺材过黄河，运往党中央所在地瓦窑堡。同时，也将伤病员和多余的武器运过江去，以利部队轻装战斗。
志丹同志离开了我们，二十八军仍像志丹同志活着时一样，坚守阵地，继续战斗。黄昏时分，我们又以两个连的兵力向敌人阵地发起猛攻，怒火在战士们胸中燃烧，复仇的子弹和手榴弹射向敌人阵地，狠狠打击了敌人，三交镇的大部被我攻占，但是未能拔掉敌人设在制高点上的主碉堡。在战斗中，敌人伤亡很大，我方伤亡也不小。入夜，我们通宵未眠，认真分析了战局，估计太原守敌必来增援，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更大损失，按时完成中央交给的任务，决定由一个班留守阵地，拖住敌人，大部队南撤。为避免同前来增援之敌遭遇，我们不走大路，走山梁小道。谁知，增援的敌人也不敢走大路，也走山梁小道，于是，我军同敌军在山梁上打了一场遭遇战。我们对地形不熟，一边走，一边打，打得很艰苦。我带着一部分部队在后面掩护。后来，才把敌人甩掉。
长征时就和我一起在干部团，给我当勤务兵的王道全同志，到达陕北后，和我一起调到二十八军。在这次遭遇战中，他表现得非常英勇，拿着一支步枪，边走边打，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部队能够安全撤退。他说：“你们快走，我在这里掩护一阵子，马上就来。”由于他表现好，先后提升为班长和机枪排排长。不幸，道全同志在以后的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时年才二十一岁。为革如献出年轻生命的何止王道全同志一个，而是千千万万！他们用自己的鲜血浇灌了革命胜利之花。我们的革命胜利，来之多么不易啊！
部队到康城镇，我便到总部向毛主席汇报了志丹同志牺牲的经过，以及二十八军渡河后的战斗情况。毛主席又让我向彭德怀同志作了汇报。二十八军经过多次战斗，人员不断伤亡，三交镇战斗后，全军只剩七百多人。部队虽然减员将近一半，加上三交镇仍没打下，志丹同志壮烈牺牲，指战员们非常悲痛，但是部队的士气仍然很旺盛。志丹同志在指战员中的威望很高，但他从来不树立个人的威信，而是经常教育部队处处以党的事业为重，听从党的指挥。志丹同志为人正派，一身正气，对部队也深有影响。志丹同志带出了这样一支好部队。因此，志丹同志牺牲后，我们指挥部队没有遇到任何困难。红二十八军的同志们，就像听从志丹同志的指挥一样，听从我们的指挥。
由于刘志丹同志牺牲和部队减员较多，原曾经准备撤销二十八军，后总政治部专门派人到二十八军作了考察，认为部队情绪稳定，士气旺盛，素质确实不错，于是，决定保留二十八军建制，补充一部分兵员，任命我为军长，蔡树藩同志为政治委员。
东征大军在等同志领导下，经过两个多月的奋战，共歼敌约七个团，俘敌四千余人，扩大红军约八千人，筹款三十余万元，在山西的二十多个县开展了群众工作，扩大了我党我军的政治影响，成绩是很大的。
红军东征的节节胜利，震惊了反动派。蒋介石先后调遣十个师共三十多万军队进入山西，协同晋军堵截红军东征抗日，又下令东北军、西北军等部进攻陕北革命根据地。大规模内战迫在眉睫。党中央认为，国难当头，双方决战，无论谁胜谁负，都是中国国防力量的损失，称快的是日本帝国主义。因此，命令红军于5 月初全部西渡黄河，回师陕北，并于5 月5 日发出《停战议和一致抗日》的通电。我二十八军随红军主力于五月初回到陕北，胜利完成了东征使命。
